“学有探奇索妙,命有人僧鬼笑。难与老天争。”

暗恋

一期一振X审神者 现世paro预警




9月1日


早上好,今天我很开心,还有点害怕。夏天已经离我远去了,我觉很遗憾,但是它的余温还在空气里游动,吹动我白色的窗帘。这次的暑假放了五十八天,我有五十八天没有再看到你的身影了——哪怕是影子也没有。我想,五十八天里你一定过得很好,因为你是那样的一个人啊,呼吸里藏着二月,眼睛里落花飒飒,连心存毒热的夏天也会对你温柔。让我开心的是秋天总算到了,今天就是开学的日子,我又可以偷偷地看着你了。但是我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否则他们会在背后议论我的。现在是七点整,我准备出门了,先去附近的公园一趟,那里有我很喜欢的流浪猫咪。希望你也会喜欢它们。


                                                       ——秋原子,A.M.7:00




我合上了少女时代的日记本,想了想又打开它抚平卷起的边角,但是日记本显然是衰老了,我怎么用力都没法把它按回十五年前的状态。毕竟那里面有我的心事,很多很多,所以太过沉重了。对于日记本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我仍然没有彻底放弃,一边抚着现在看来有些粗粝,在当时却是上好的日记本纸张一边回忆,原来我给他写过那么多文字,虽然难免有文法的错误,语言也并不优美,但读起来他的模样还能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与我来说这样就很不错了。


“秋原子,吃饭了。”


我怔了两秒,略有虚弱的答应了一声,顺势放下了那本让人头疼的日记:“我很快就来。”我匆匆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桌子,伸手把半开窗户关上,不然那里会飘进来晃悠悠的浮尘,很难收拾。我的丈夫不会清扫那些东西的,从而导致我干的家务有点多,身体不是太好。我轻轻的摇了摇头,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走廊上的镜子映出我有些下垂的眼角,怎么看都不能算是个“女孩”。


“我来啦,今天有什么事情吗?最好在吃饭前说。”


丈夫低下头笑了笑,很快又抬起头看了看我:“今天确实有点安排。晚上的同学聚会,打算带些什么礼物去呢?或者说给香梨带点小东西?毕业也很长时间了,大家都没有怎么联系啊。”


他这么一提醒我骤然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通电话,是一期一振打来的。我没想到自己还会那么激动,距离当初的暗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也不是每天都想着他的样子和声音了,但再次听到这样温和的语调我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虽然他的声音也无可避免的沙哑了些。


“唔……但是香梨的话我们还经常联系吧?我还经常去看她的孩子。所以这回给其他同学带点东西比较好。当年在班上——你也知道的——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互相送礼。”


“是啊是啊,那么我们来策划一下。”丈夫兴致勃勃的笑着,猛地扒拉了几口米饭,结果被呛得咳嗽不止。我赶快站起来给他拍背。


如果是一期一振的话他绝对不会这样,我默默的想,立刻又狠狠地甩了甩头。你想什么呢,不是早就嫁给斋藤了吗,而且也是你点头同意的。斋藤虽然普通,在班级上也不很引人注目,但是他确实对你很好啊——一期一振也早就结婚了吧,所以说别想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给大家做个点心怎么样啊,每个人都能吃一点的那种?”我说,脑海里又浮现出毕业那天,大家都围在蛋糕旁往一期一振脸上抹奶油的场景。


“不愧是秋原子!真是个好主意,家里还有做蛋糕的材料,到晚上应该没问题……”


“啊不,我是说,买一个就好了。”我在他奇怪地目光里低下了头,“材料不太够了,而且做那么大一个蛋糕很费时间的,迟到的话可就不好了。等吃完饭我就去给蛋糕店打电话,今天的碗能拜托你洗么?我的腰有点疼。”


他“哦”了一声:“还是你想的周到。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我打碎碗就好。有空的话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好了,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早点发现。”


“你说什么呢?”我瞪了他一眼,“我怎么能有事呢?”


“抱歉抱歉抱歉,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说……呃,算了,还是先吃饭吧。”


我又沉默了两秒,点着头回到了座位上。斋藤做的饭很好吃,但是我今天没有什么食欲。“快吃啊,你看你,最近脸色都不怎么样。”我在他不断的催促声里敷衍的答应着,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着饭粒。一会儿定什么样的蛋糕好呢?蓝莓味,我记得一期一振是喜欢这个口味的。不对,我记得有点偏差了,很抱歉——应该是草莓味的。




天边开始出现火烧云的时候,我和斋藤从家里出发了。今天的我总有点心不在焉,我很庆幸把碗交给他洗了,不然打碎碗的可能就会是我。车里放着没有歌词的轻音乐,我觉得很熟悉,于是跟着旋律轻声哼唱起来。街上只有零星的几辆车,蛋糕店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我才选择了这里,起码是不会堵车的。周围景物的流动渐渐平缓下来,最后静止,我看了看旁边的斋藤:“那么我去领蛋糕,一会儿坐香梨的车去。你先走好啦,一路顺风!”


“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还是我们一起去……”


“没事没事,你一去蛋糕就要被吃掉啦。”我笑了笑,找个借口把犹豫不决的斋藤搪塞过去,然后转身打开了车门。


我听见汽车的引擎犹豫了一阵子,最后鸣了几声喇叭疾驰而去。他一直都是个心急的家伙。


“欢迎您光临!需要什么呢?”


“您好,中午的时候我在您这里订了一个蛋糕,是草莓口味的。”


“喔喔,是您吧,斋藤女士?”柜台小姐冲我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这几天店里生意一直不太好,多亏您帮衬着才能勉强运转。真的是很感谢啊!这次的蛋糕里藏了一个惊喜喔,也算是我们对您的一点心意。”


她神秘的眨眨眼睛,弯下腰抱上了一个大盒子。包装十分精美。我扬起眉毛赞叹了几声,柜台小姐报以甜美的笑容,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我回头看了看门外,香梨还没有来:“我可以在这里稍坐一会儿吗?不好意思,我的朋友还没有到。”


“没问题!您休息多久都可以,但晚上打烊的时候一定要回家啦!”


我礼貌的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这时候手机响了,我忽然想起来在车上的时候手机也响了几次,但因为视力的原因我没有按亮它的屏幕。想到这里我急忙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大拇指用力的按了一下手机右侧。Line显示有新的联系人请求。



“我是一期一振,我找到你的号码了。”



一期……一振?我的心脏有像少女那样咚咚的跳了两下。原来我还没有加他的line啊,我暗自遗憾,其实都是我没好意思去,因为一见到他就会脸红。我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迅速地按下了同意键。


“秋原子,是你吗?”


“那个介绍我简略了一下,因为字数限制的原因。其实我本来的意思是‘我是一期一振,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终于找到你的号码了,我很开心’。”


我当然记得你呀。


“是我。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的号码,我也很高兴。”


我把这句话敲了出去。其实内容可以再完善一些的,可是我说太多了不好,总不能打出来“我很想你,你是我一直一直喜欢的人”惹人笑话吧?况且还有斋藤。但是我确实很想他,到现在都很喜欢他。哪怕我们都已经步入中年,什么样的恋爱都显得不切实际了。然而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温柔的少年模样,时光也洗不褪他清淡的颜色。但是以一个老同学和老同学夫人的身份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在心里嘲笑自己,如果当初去跟他表白,说不定我的姓氏就不是斋藤而是一期了。斋藤秋原子、一期秋原子,相比起来还是后者好听一点。


“哈哈哈,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有先生了吗?”


“啊……不过像秋原子这样的女孩应该早早的就结婚了,娶到秋原子真的是很大的福分。”


“有的,我嫁给了斋藤。”


打出这句话之后我心里一痛。他收到这条消息会怎么想呢?曾经暗恋自己的人嫁给了并不引人注目的同学。哦,他并不知道我暗恋他的事情,连香梨都不知道。再说我嫁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起来了。松本告诉过我的,一不小心就忘记了,真是抱歉……”



他果然并不在意,甚至还会一不小心忘记。



“没关系呀。你呢,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结婚。”


什么?我实着惊讶了好一阵子。他怎么可能还没有结婚?那可是让全校女孩朝思暮想的王子型人物,想要什么类型的姑娘都一抓一大把,怎么可能还没有结婚呢!难道说……我摇了摇头,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快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了。


“啊?真让我意外,我本来还在想你的夫人会是什么性格、什么样子呢,没准是我认识的人。”






4月26日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久违的,阳光能透过云层洒进教室里。黑板上还有老师的粉笔字,在一片反光里显得模糊不清。我看到香梨用小镜子制造出乱飞的光斑,有几次穿过了你的头发。我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没有去找香梨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翻江倒海的感觉,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我没有事干,于是又开始写一点关于你的东西。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停了一下笔,目光投向在教室另一端的你——你被一大群人拥簇着,言笑晏晏。


我不知道还能写点什么,先到这里好了。


                                                       ——秋原子P.M.15:30



我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如释重负般的合上笔盖。教室那边传过来的笑声让我有些心神不宁,难得的晴天显得有点枯燥。昨天表妹生了场病,虽然并未危及到生命,但未来的几个月都不可能再去学校了。她是个好孩子,读书用功,活泼可爱,在班里人缘也蛮好,这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个沉重打击。我很心疼她,那么招人喜欢的小女孩,忽然间变成了躺在医院里的病号。


比起我来,表妹是一个太活泼的孩子。我知道同学们眼里的我是一个温和到近乎清冷的人,虽然成绩好也确实很有礼貌,但除了香梨之外我没有其他的知心朋友了。可能是因为其他人都觉得我很难交往。可是我才十七岁——我顺了顺耳边悄悄滑下来的发丝——总不至于有那种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淡。因为我的性格一期也不怎么接近我,我同样没有勇气主动去找他说话,所以那两本日记除了我再没有下一个读者。


“他们在说什么?”我转过头去问后桌的香梨。


她抬起头往那边看了看,几秒种后又站起来听了一会儿:“我听不太清楚……秋原子你等一下,我过去问问。”


我看着她穿过摆放杂乱的桌椅进入到那一大堆人中间。大概是香梨问了句什么话,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叹声,落下去之后变成了此起彼伏的调侃。我茫然的看着他们——有两个人从那边望向我的位置,看到我之后歉意而狡猾的笑了笑。我感到了一丝微妙,于是站起身去找香梨。其实我是想借此机会从近处看一看一期一振的脸。


“哎,这边是怎么了?”


“啊啊……”香梨转头看了我一眼,甩甩头给我一个天真的笑容,“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秋原子你可以先回去的,我看一会儿就去陪你。”


“好的,你要快点呀。”


我在离开前偷偷的看了一眼人群中心,一期一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指间夹着一张橙黄色的卡片。旁边的斋藤和松本在和他说这什么,脸色因为兴奋而有些涨红。我并不想知道他们在兴奋什么,也不想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决定听从好友的建议回到座位上去。坐下之后我又抽出日记本看了两页,百无聊赖的把手埋进臂弯里。阳光在我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了,是可以小憩一会儿的亮度。我迷迷糊糊的听着那边的吵嚷声,几乎是快要睡着了。



“嗯,野间?你睡着了吗?”



是一期一振的声音。我藏在臂弯里的眉不由自主的向上挑了一下,喜悦霎时间流淌在全身。我睁开眼睛抬起头,果然是他,眼睫毛上躺着一点点晕开的光线,皮肤柔和的像女孩子一样。


“没有,有什么事吗?”


我注意到教室里忽然安静了很多。


“那么可以麻烦您站起来一下吗,拜托了。”


我不明所以的盯着他看了两秒,左边的脸颊有一点烫,我暗暗祈祷那是因为太热了,我还穿着毛衣,这是一个让我侥幸敷衍过自己的因素。几秒钟之后我意识到气氛被我搞得有点僵硬,一期一振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这样很累,母亲曾经让我练习过,再直起腰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近乎麻木的酸痛。想到这里我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稍微踮了一点脚,好让我在他面前有勉强维持的自尊。是哪个人说的来着,沉浸在单相思里的少女总是分外软弱。



“我知道这样做有点失礼,也可能会让野间觉得生气,但是——”



他的后半句话还在喉咙里没有出来,手臂却已经先一步搂住了我的腰背。我愣愣的被他抱着,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周围一波一波的“选择一个异性拥抱”的喊声让我明白了大半。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选择我,在我足够漫长的暗恋里我和他的接触少的可怜,除了一起做值日的时候,几乎没说过几句话。此时的我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但是我能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红色大片大片的晕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我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把我包裹住的力度稍微放松了一点,也让我觉得轻松了些。这样的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臆想里,它真正发生的时候把我搞得措手不及。“其实我可以在这个时候跟他表白的,说不定他就接受了。如果声音小的话,周围的同学也许不会听到。”我心如乱麻时一期已经结束了那个令人惊叹的拥抱,我也失去了对他说“其实我喜欢你”的机会。


“……这是卡片上要求的事情,我不能反悔。”


他看起来也很局促,以至于脸上有了一点苍白的感觉:“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放学之后的值日请让我帮忙做了吧。我听说了你表妹的事情,腾出来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去医院看看她。”


“啊,”我摇了摇头,“我还是,留下来做值日吧。”


“诶诶诶?野间你不是……”


最爱起哄的几个同学诡秘的伸长了脖子,被一期的一个笑容生生挡了回去。我踮起脚尖看了看他身后,香梨站在最前面,激动不已的看着我的脸。我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我是不该在他面前皱眉头的。





1月12日


这几天在放假,我约了朋友一起去街上玩。也许会在某个卖小吃的小店前看到你吧?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完了这条街。街上并没有你,或者长得像你的人。但是我碰到了江口老师,她说我的成绩有所进步,照这样下去高考一定是没问题的。我觉得你也不会有问题,于是就问了问老师。当然我还顺带问了其他几个同学,这样就不会被怀疑啦。得到的回答是“那个孩子成绩很不错的,一定能考上好大学”。我真替你开心,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高兴起来,从而度过一个满意的假期。


                                               ——秋原子,P.M.21:10


我们又随便聊了些东西,无非是年少时有趣的事情和成人之后琐碎的烦恼和辛苦。夕阳渐渐埋没在了重重山峦之下,天空的颜色缓缓黯淡下来。香梨的车还没有来——我烦躁的手指轻轻敲着木头桌子的边缘,已经快六点半了,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路上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我轻声咳嗽了一会儿,在聊天框里敲出“我先打个电话”,转而打开了拨号器。

 

电话打出去了,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其实因为某些要紧的事情迟到也不算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在从小长大的朋友之间更不算什么,但是听到毫无感情的“嘟嘟”声之后,一撮火焰赶上我的眉毛。我揉着眉心,电话拨通三十秒钟了,没有人接听。小女孩难缠的心性忽然回到了我的身上,我不甘罢休的打了十几个未接电话,然后对着手机屏幕上的红点一筹莫展。

 

正当我想去拨打斋藤的号码时,一个陌生人的来电占满了整个屏幕。是香梨的新号码吗,或者说,是从公共电话亭打过来的?——或者说是一期一振打来的。我咬了咬嘴唇。他似乎并没有我的号码。

 

“喂,您好。这里是斋藤秋原子。”

 

“斋……秋原子,是我。”一期一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我不自主的清了清嗓子,虽然这完全是个多余的动作,“我从同学那里找到了你的号码。聚会已经要开始了,大家等了你一会儿,刚才你一直没有回我消息,所以打电话来问一问。”

 

“喔喔,那,香梨到了吗?我们约好坐她的车。”

 

“高桥她早就到了。”

 

“她到了?现在她在你旁边吗,拜托帮我叫一下她……!”

 

“好的,稍等。”

 

电话那头传来一些杂音,我从中分辨出了当年的同学,比如松本,比如白石,他们的声音或多或少的成熟了些,掺杂了对生活的不满和抱怨。还有一些我听不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会想不起来的声音。他们在我眼里一点点的晦暗下去,我不知道他们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也许还是那种“温柔到清冷”的学姐形象。但现在的我是一个家庭主妇,当年成绩单上的数字变成了粉末,我最终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成为公司的经理或更高的,而是每日混迹于柴米油盐之间,唯一的消遣就是翻阅当年的五本日记,谨慎地把它们储存在衣柜里,避免站上厨房里滋滋作响的油珠。听筒里渐渐传入了香梨的叫嚷声。

 

“喂喂喂,秋原子!你怎么还不来?”

 

“哪里是我不来啊!斋藤不是拜托你来接我了吗?”我有点生气了。

 

“什么!他没有告诉我!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看今天的通话记录,根本没有斋藤的电话!”香梨显然也摸不着头脑,“怎么会这样呢……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那家蛋糕店,”我回头看了看对我做出“马上要换班”口型的柜台小姐,“这里马上要换班了。夜班的员工还不知道让不让我继续呆下去。”

 

“哎呀哎呀,都怪斋藤啊!他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你等着,我马上叫人去接你!”

 

电话被按断了。我放下耳边的手机,盯着“通话结束”的字样愣了好半天,然后才想起来去保存一期一振的电话号码。填写“备注”一栏的时候我犹豫了,“一期君”“草莓君”,无数个称呼在我眼前闪过,大部分都出自我在心里悄悄给他取可爱的外号的那段时光。最终我的手指打上了“一期一振”,工工整整的全名。看起来很刻板。

 

说穿了,我没有足够的力气,也没有足够的自由再去暗恋一个人了。当年的暗恋也请慢慢的腐烂吧。

 

 

 

5月9日

 

今天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你了,在初中部。我本来想去找读初中的表妹一起回家,一转头就看到了你,穿着校服,在和一个长相颇为俊秀的男孩子说话。那应该是你提过无数遍的弟弟,是不是有点意外呢?我一直都在听你说话的,虽然装成努力学习的样子。但是你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让那篇华丽的作文黯然失色。“姐,那个人是谁啊?”回家的路上表妹一直缠着我,“你看了他那么长时间!”“是同学,我看见他在这有点意外。”我目不斜视的回答她,对于这个谎言有多拙劣心知肚明。“你别装了。你可不是盯着同学看这么长时间的人。但是……”表妹蹦蹦跳跳的挡在我前面,“我可发现了哦,那个人一直用余光看着你的!你蹲下去系鞋带的时候还光明正大的对着这边笑了笑!”

 

我很开心,也很紧张,开心的是你可能真的对我笑了。紧张的是这可能是表妹的一个谎言。

 

 

                                            ——秋原子,P.M.6:00

 

 

放学铃终于响了。最后一节自习我没有好好温习,整个人还沉浸在那个拥抱的余温里,在自己的臆想中旋转跳跃。最后十分钟我抽出日记读了读,恰好翻到了去年五月写到的日记,那个时候表妹还很健康,蹦跳起落像只小兔子。

 

“野间,今天是我们两个值日。”

 

一期来叫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同学已经差不多走完了,还在收拾书包的那几个在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也迅速的离开了教室。我胡乱点头,低着头到教室后面去拿抹布。今天的窗台比较干净,只有一层层的阳光平铺在上面,怎么都擦不干净。我在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擦窗台,一期在前面的讲台上整理教具,我们之间相距八百个厘米。

 

“一期,我这边……窗台上有个东西擦不掉,你能帮忙看看吗?”

 

我装模作样的看了他一眼,用力地搓着窗台上那块慈善心肠的污渍。幸好它怎么都擦不干净,我才有了一次不知道是否成功的搭话机会。

 

“好。”他把粉笔扔回盒子里,动作潇洒地向我这边走过来。我装作没什么的样子,一边皱紧眉头盯着窗台一边听他的鞋跟敲击地面,光芒一波一波的扫过我的脸颊,一波一波的灌满窗外的校园。一期站到了我的身后,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与我的紊乱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看到他从我的手里接过了那块抹布,重新放在我刚刚下过功夫的地方。

 

他的肩膀撞着我的右耳,耳边的头发落在我额头上。

 

“野间……这个……”

 

“什么?”

 

“这是一块阴影,不是脏东西。”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恰好撞在了他的胸膛上。乱七八糟的粉红色涌入我的眼睛,我伸手去拉了一下旁边的窗帘,那块污渍随之晃动起来。我的目光随着它晃动的幅度,微微的晕眩感从眼睛侵入大脑。我的身形没有动弹——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我是应该叫唤一声之后躲到一边,鞠一躬对她说“对不起”的,但是今天勇气可嘉,我惴惴不安的靠在他身上,一期也没有动,似乎是默许的意思。

 

今天大概是我的幸运日,我想,我曾经看过一本讲述星座的书,上面花花绿绿的配图里夹杂着少得可怜的文字,星座名称、日期、幸运色、幸运石、幸运日……我敷衍的扫过去一眼,只记得这些东西,对于后面具体的东西却模糊不清。

 

“你的表妹在哪个医院?”

 

我颤了一下:“就是本地的医院。我们这儿也没有多少医院……家里情况也不怎么样,没法去外地治病。毕竟没有生命危险,住在本地的医院应该也没有问题。”

 

“不打扰的话,我想去看看她。”他温文尔雅的笑着,“有一次我去初中部找我的弟弟,好像你和你的表妹也在说话。野间和妹妹的关系应该很不错,所以我想跟着你去探望一下。”

 

“好的。欢迎你。”

 

我心里一动想到那篇日记,其实我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给他看,就当做是孤注一掷好了,反正他那么温柔的人,即使生气了也不会从此跟我保持距离。而且我不一定会失败啊,我的条件在班级的女生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缘也不算是太差……只不过表现出来的形象会令人感到疏离。但是我还不确定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女生呢。运气总是面面俱到,从初中到高中,每一次分班我都能和他在一起,虽然五年时间里我们从来没有成为同桌,不过我已经很满足啦——

 

“是这样的,我想给你看一点东西……”

 

我的嘴唇先于大脑说出了这句话。

 

“是什么呢?”

 

“等一下,我找一找。”

 

我小跑着回到座位上,屈膝蹲下,以尽量优雅的姿态去找我的日记本。光线比起白天很黯淡,我的手指在书桌里磕磕绊绊,像是迷路了一样。日记本好像突然消失了,我明明记得它压在国文书的下面,但现在却一下子人间蒸发了。

 

“什么东西?我可以帮忙找一找。”一期的声音听起来近了一些,他在我身边蹲下,探头检阅着我的书桌。

 

“是这个吗?”一声熟悉的响动。我抬起头,他手里拿着我的日记本,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的眼睛。我想点头,但是神经线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不是,是这个。”

 

我毫无意识的从书桌里抽出了一本教科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眼睛里的夕阳在一瞬间陨落了。

 

 

 

7月1日

 

暑假就要开始了,希望你能好好的。

 

                                       ——秋原子,A.M.9:00

 

 

一阵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正在落地窗前踱步的我停下了动作,匆忙跟柜台小姐点了点头跑出了教室。此时天空的颜色是暗淡的蓝灰,像是要塌下来。蒙蒙的灯光在光源下盘旋,照亮这条寂寞的街道。香梨的车停在店门口,我都能想象到她焦躁不安地跺着脚,手指不停地开关车灯,头发乱成一团。

 

但是车灯一动不动,橙黄色的光和路灯的光芒融在一起,我联想到童话里的树屋,在晚上的时候也亮着这样的灯,灯光打透每一叶翡翠,萤火虫在夏日的晚风里翩然若无,屋子里散开烤饼干的香味。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低着头梳了梳脑后的披肩发。

 

“秋原子,我来的有点晚。”一期一振在前排,目光下移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我怔怔的盯着他的背影——来接我的人竟然是他——这么多年没有一次见面,他笔直如竹的腰背一如当年模样。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他穿着西装和衬衫,口袋里大概插着一支钢笔,水蓝色的头发一丝不苟,身上散发出艾草香囊的味道。

 

“没事……我没想到你现在是这个样子。”

 

“没想到什么?”他撑着座椅转过身来面对我,金色的眼睛,修长的眉形,丝毫不像一个中年男人,“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今天的打扮有点像江口老师。”

 

“她当年最喜欢的打扮是毛呢大衣和红裙子,喜欢的人说江口老师绝对是教师美女榜的首位,不喜欢的家伙们都在背后议论这样穿太俗气了。”我慢慢的微笑着,“可她现在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也许还在教书,不过再也没有人会把她和年轻的老师们相提并论了,毕竟她五十多岁了,而那些新来的教师还没有我的年龄大。”

 

“不,你不老。”

 

他安静的看着我的双眼:“你才三十三岁,离‘垂垂老矣’这个词语太远了。”

 

这个人总能一眼看穿别人的想法,无论十五年前或是十五年后。

 

我忽然发觉这样的气氛和对话和一个三十三岁的家庭主妇太不相称了,车门和车窗都关着,汽车内部的空气不够我呼吸。我整了整衣领,装作爽快地伸出手去,一期一振愣了一下,也微笑着握上我的手。那个时候这双手可以让我高兴一整天,但现在我感到的是热水冷却之后铺天盖地的难过,还有黑夜融化成的水珠,顺着我的耳朵留下来,滴滴答答,弄湿了车里的真皮座椅。很多权利都不属于我了,它们曾经属于我,但是如今都弃我而去,或者说原本是我抛弃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岁里,现在反过来哭哭啼啼,说起来挺让人讨厌的。

 

 

“请多关照,一期君。”我像初次见面那样对他说。

 

“……请多关照,野间秋原子。”他像初次见面那样回答我。

 

他用的是敬语和全称,论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终究还是他更胜一筹。

 

 

这一路上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一路无话,一期一振他云淡风轻的挑起话题,精准而完美的避开关于爱情的丝缕,他牵着一根丝线游走在灌木丛间,突出的枝叶和刺无法扯断那根薄到透明的线。现在这个时代,人们通过任何事物联想到爱情,从戒指到作业本,从婚纱到铅笔盒。但是他能从中脱颖而出,面对喜欢他的女孩熟练的掌握话语的主权,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期一振开车,没有刺耳的摩擦声,没有转弯时忽然爆发的疾走,没有震耳欲聋的、不耐烦的喇叭声,只有慢吞吞的风景在车窗里流动。我把头贴在车窗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想起那一天放学之后,我和他一起去看生病的表妹,雨下的特别大,大的要把医院医院的落地窗融化掉。

 

“马上要到了。”

 

“好。”

 

我伸手把手提包拿过来。他说“马上”其实就是已经到了的意思,从初中到高中的六年里我自以为摸透了他的每一个习惯,不出所料,他拔下了车钥匙,油表的冷光突兀的熄灭了。我把车门关上,余光看到他站在黑色的夜幕下等待。

 

天完全黑了。

 

 

 

“欢迎回来!”

 

推开包厢的门,香梨第一个扑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你们走得太慢了太慢了,大家都在等呢,今天我们点了很多菜,期待看到你们这一对俊男美女吃成胖子!F-A-T!”

 

她的话引来同学们的一阵哄笑,但角落里的斋藤默默地把脸扭了过去。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忙着张罗给我们的惩罚,作为迟到应得的报应。气氛活跃起来,我笑着观察每个人的脸,有的人甚至叫不出名字,再一转眼他们又是高中时的样子,是怂恿一期一振和他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家伙们。我很高兴,接过了松本斟的酒一饮而尽。

 

“喔喔,了不起了不起,野间你竟然可以喝酒啊!我们都以为你是一沾酒精就会醉到的那种人,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啊……不过你们为什么会那么觉得呢,我没有那么娇滴滴的吧?”

 

“没有没有,可是你整天埋头在那些书本里面,一看就不能沾酒啊。”

 

我又喝了一杯,然后随手夹了一筷子菜:“其实论酒量我还是可以的,只不过没你们这种应酬,在家里也不经常喝酒。”

 

“你跟斋藤过的是不是很好啊——孩子几岁了?”

 

“他们没有孩子,”香梨虚甩了松本一个耳光,“秋原子像是那种人吗?”

 

于是松本赔着笑往后退,踩到了白石的皮鞋。我用胳膊肘顶了顶坐在我旁边的一期一振:“我是说,你能喝酒吗?我觉得你是那种闻到酒味儿就想吐的人。”我开玩笑的把桌上的酒瓶往他那边推了推,一期一振笑着拧开瓶盖,清澈的酒渐渐溢满了他的杯子,从杯壁上滑下几滴酒液。

 

接着他单手握着杯柄,以淡然的姿态惯下了那么大的一杯酒。这个过程中他的脸没有丝毫泛红,游刃有余。我惊叹了一声,引来了其他同学的围观。我们一起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喉结颤抖,眼神迷离。这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他会醉成那个样子,直到被送进表妹曾经住过的医院。

 

 

 

12月13日

 

天真的好冷啊,校服的料子有点太薄了。昨天真的是对不起,表妹让我把这句话传达给你,抱歉抱歉,我实在是太没用了,根本就不敢去找你说话。所以我只好写在日记本里,也许一年,两年之后你会打开它阅读,阅读的时候就会看到这句话。你读它时一定靠在将暮未暮的天空身旁,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彩。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兴奋,也很紧张,就像是我马上要去对你表白了一样。

 

                                             ——秋原子,P.M.13:00

 

“您好,打扰了。”我敲了敲里面的窗户,“我们是来探视的。”

 

“请进。”守门的老人懒懒散散的躺着,甚至没有力气帮我们打开医院的大门。我礼貌的点了点头,拉开了门请一期先进去。他很有风度的请我先进门,我咽了咽口水,同意了这一决议。夕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整个天空呈现出濒死之人的灰色。医院里弥漫着浓厚的消毒水味,耳膜里回荡着仪器冷冰冰的、每秒钟重复一次的嘟嘟声,我压制着呼吸,否则就会一口气吸进一瓶消毒液。我悄悄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应该是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吧。楼梯上惨白的灯光打在我们的头顶,404房快要到了,我放轻脚步,以免吵到这里的其他病人。

 

“小邱黎,我来看你了。”

 

“姐?”

 

我听到了表妹的声音,虚弱,活泼。惊喜。一期推开了病房的门,她正用力的想要做起来,苍白的被褥被她搞得老了几十岁,全身上下都是皱纹。我回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快步走到表妹的床边。她的脸也是白色的,红晕消磨在可怕的病痛之中。我的心口一阵疼痛,从书包里掏出给她买的水果。我很喜欢她一边啃苹果一边对我笑的样子,神采奕奕,从内心焕发出快乐的光彩。

 

“特别好吃。”她满嘴都是苹果,说话含含糊糊的,“诶……那边那个,你是跟我姐一起来的吗?”

 

“是的,我是他的同学。”一期从门口走到病床边,对表妹露出温暖的笑容,“一定会好起来的,野间在路上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一期一振。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表妹好奇的观察他的脸庞,“你和我的哥哥特别像,他也是个温柔的人,会说很多鼓励我的话。”

 

“你的哥哥也在高中部吗?我们说不定可以聊聊天什么的。”

 

“他死了。”小邱黎说,“生病死了,十五岁的时候。”

 

死寂。

 

那也是我的哥哥……关于野间鸣,我和表妹的态度截然相反。我总是尽量的摆脱与他相关的一切话题,他的离开是我心里一道不可磨灭的伤口,提起他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阳光,然后是死亡的阴影,漫不经心的、大片大片的笼罩过来。偏偏表妹总喜欢提起与哥哥相关的事情,不厌其烦的说有关他的故事,每一个字都让我避之不及。而且她勇敢的说“死亡”这个可怕的字眼。更让我觉得十分难受。

 

“好了好了,一期他很像哥哥是吧,那你就把他当成哥哥好了。”我急切的说,极尽所能想绕过这个话题。

 

“好啊,姐你真好!”表妹刷的抬起头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人,“那,一期哥你以后当我哥好不好啊?”

 

“当然。”他弯下腰摸了摸表妹的头发,脸上的微笑从来没有变过。

 

“一期哥我跟你说,哥哥他还活着的时候特别喜欢吃苹果,和我一样,但是姐姐喜欢吃草莓,当然了,是因为姑妈喜欢吃。哥哥吃苹果的时候……”表妹笑起来,叽叽喳喳的讲哥哥以前的故事。

 

“你们先说,我去上趟厕所。”

 

我起身走出了病房。我感到他们的视线聚焦在我的背影上,让我直不起腰来,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单薄的纸片人。我捂着眼睛,背部紧贴着医院冰冷的墙壁,眼泪从指缝间涌出来。我突然想到一期一振和野间鸣那么像,会不会有一天他也离我而去,连一点回忆都不留给我,消失在生与死的长河里?

 

会不会有一天,他会离我越来越远,连仰望都无法看到他的光芒?

 

会不会、会不会,我沉寂在无数个“会不会”中,眼泪将我的校服染成深色,落下来的碎发让我整个人显得凌乱不堪。大风从医院的窗户里吹过来,吹的我脸上的泪痕辣辣的疼。明明风是冷的,我的眼泪却被他吹得越来越烫,像是火借风势,烧灼的舞蹈。

 

“时间有点晚了,我要回家了。明天我再来陪你聊天好不好?”

 

“好的,哥你去找找姐姐呗,她出去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很吓人的诶。”

 

病房里的说话声模模糊糊的,更像是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我想逃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走。宁可消失也不愿意让他见到我这么狼狈的一面。可是我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最后连站立的姿势都无法维持,膝盖像是上了过量的润滑剂,刷的一下软了下来。我只好在墙角缩成了一个小球,疯狂的祈祷“不要让他看到我不要让他看到我”。

 

“野间,野间?”我听到一期在低声叫我。

 

“嗯,走吧……”

 

“你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声音里夹杂了一丝紧张。

 

“我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伤心……”

 

“好了,野间。没事,我这不是在呢吗?”我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小邱黎那样的孩子,“秋原子,别哭啊,需要不需要把眼泪擦擦?”

 

他的手背摩挲着我的眼眶周围,蹭上了一点点温热。我小声的抽噎着,风呼啦啦的淹没了我的哭声。外面应该是下雨了,狂风暴雨,我听到了雨打芭蕉的声音,听到了守门老人慌张地挪动椅子,听到了一期小声的安慰,听到了表妹在病房里的呼吸声,世界上有千百种声音,千百种声音一起涌入我的耳朵。

 

“看来没有伞是回不去了。”他扶着我下了楼梯,我们并肩站在医院的门口,雨坠落在湿淋淋的地皮上。

 

“我要回家……”我含糊不清的说,“妈妈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得跟她说小邱黎有没有好一点,今天吃了多少东西……”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那么,你的身体没有很不舒服吧?”

 

“没有……”

 

“爷爷,我可以借您两把伞用么?明天早上我还给您。”

 

“只有一把了啊,孩子。”老人起身去拿伞的声音。

 

“能坚持吗?”这句话是在询问我。

 

我点点头,于是一期把我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撑开那把有了年头的伞,雨打在老旧的伞皮上,发出类似打鼓的声音。我的脚步有些发软,但我意识到我们正在大雨里奔跑,像书里描写的恋人那样。我们跑过街道,跑过学校,跑过公园,跑过许多个我熟悉的地方。雨打在我的身上,凉丝丝的。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一辈子。

 

 

 

6月1日

 

高考的压力实在太重了。距离那场雨中冒险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小邱黎的身体状况还和当时一样,没有好起来,但是也没有往坏的方面发展。这几天我又做了几本练习册,希望能考一个好的大学。毕业以后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如果我不去表白的话。今天是儿童节,其实我也很想放假,但是做不到。所以我只好写一篇日记,权当是自己的假期。

 

                                              ——秋原子,A.M.9:00

 

我把日记本装进抽屉里,疲惫的趴在桌子上。源源不断的题目终于达成了它的目标,把我整个人打垮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根本不是因为他自己多么厉害,而是因为小邱黎的忽然离世。

 

昨天晚上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当时我正在卧室里写作业,妈妈的眼泪把我整个人惊呆了,我当时就完全瘫软下去,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她不能走,我一遍一遍的默念着,她不能走,她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了,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今年也要中考,她才十五岁啊,还是个小姑娘啊!哥哥也是在十五岁离开我的。

 

我迅速而机械的把笔扔在桌子上,扶起泣不成声的妈妈,以最快的速度为她套上大衣,然后带着她出了家门。冷风扑面而来,我才发现我忘了给自己带一件厚实点的衣服。从我家到医院有一段路程,我跑到车棚登上自行车,妈妈坐在后座,她的重量弄的自行车东倒西歪,发出病人无奈的呻吟声。

 

我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蹬车,在寂静漆黑的街道里席卷而过。大风把我的眼泪黏在皮肤上,后面传来妈妈大声的嚎哭,在夜风里被拉的很长很长,很凄凉很悲伤。

 

我再一次走进了那座医院,医院里的一切,守门的老人,滴滴响着的一起,楼道惨白的灯光,都和一年前一模一样。我忍住哭声跑上去——现在已经顾不得妈妈了,她需要在下面冷静一会儿,否则会吵到小邱黎。我把她托付给了守门的老人。

 

“舅妈?小,小邱黎没事吧?”

 

疲累感在我推开病房的门的一瞬间爆发了。我瘫坐在地上,眼泪接连不断的掉下来。舅舅和舅妈回过头来看我,在看到他们眼神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死神来临,希望远去。

 

于是我什么也不说,静默的站在了小邱黎的床前。她苍白的面孔并不安详,令人恶心的管子接在她的身上,仪器检测的心率已经平为直线,她去天堂啦,天堂有天使和丘比特,还有好多好多苹果,苹果都长在云朵上,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哥哥也会在那里等着她。

 

真好呀,她再也不用承受高考的压力了,再也不用承受以后可能遇到的苦难了,再也不会变得垂垂老矣了,她今年十五岁,以后也一直一直是十五岁。我俯下身,眼泪被我逼回眼眶里。她离开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她没有笑。门又被推开了,那是妈妈,她的哭声首先让舅妈哭了起来,然后是舅舅,最后是我。

 

小邱黎,我们都很想你,小邱黎。尽管你才离开了一小会儿。

 

 

我必须承认我在日记本里说了谎话,什么“没有向坏的地方发展”,那些都是我的自欺欺人。我把日记本放进书包里,看着考官从门外走上讲台,发下一张一张的卷子。我伸手去拿笔,可是我拿不起来。卷子放在了我的面前,可是我埋下头,没有去动笔。

 

 

最终,我没有考上任何一所大学。

 

 

 

7月2日

 

高考的分数都出来了,你考得很好是不是?恭喜呀,小邱黎知道了这个消息,让我对你说她很高兴。从今天开始我就要离开学校了,也要离开你了,我还是没有胆子去表白,其实我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没有什么东西比再见更让人害怕了。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抱歉,也许我说不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对你来说都一样,我也觉得没有必要了吧。

 

再见,一期君。

 

                                                ——秋原子,最后的文字。

 

高考之后的那几天我疯狂的写日记,在几天之内用干了无数根笔,将“三大本”生生变成了“五大本”。今天是返校日,大家都在笑,但是我看到有些女孩悄悄的哭了起来。我站起来离开了闹成一片的教室,用手扶着墙壁慢慢的走路,走过学校里的每个角落。再见,我对每个东西都说一遍再见。

 

“秋原子。”

 

一期一振的声音从我后面响起来。我没有觉得他在我身后有什么奇怪,也懒得去琢磨,只是回过头来跟他打了个招呼。一期小跑到我身边,阳光融化在他的额头上。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明明刚初一的时候我们是差不多高的。

 

“要毕业了是不是?以后不能见到秋原子的话真的很遗憾啊。”

 

“不能再见到一期君也很遗憾。”

 

我忽然转身走到他前面,双手交握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六年以来的关照了。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一期君是个很好的人,大家一定也都这么觉得。听说你考上了一所好大学,以后的日子里也要加油啊!小邱黎让我告诉你,她特别喜欢一期哥,非常感谢一期哥这一年的照顾。她还说,希望一期哥能再去看看她,但是自己要去东京治疗了,暂时不知道住哪家医院,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一期哥了。”

 

我面不改色的说完了这个谎话,再次鞠了一躬:“这一次我没有考好。所以我很高兴你能考个好大学,你以后在大学里一定是很出名的人,老师和同学也都会喜欢你的。”

 

他平和的看着我的眼睛:“谢谢。替我跟小邱黎说,如果定下来的话记得告诉我,我会带着苹果去看她的。”

 

“好的。”其实她已经不喜欢吃苹果了,她在的那个地方,每个果子都要比苹果更好吃。

 

“是这样的,”他忽然说,“松本他们又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了。我抽到了一张卡片……他们让我来吻你一会儿。失礼了。”

 

我惊呆了。

 

其实我还是蛮幸运的。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动作把他逗笑了,一期又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带着我向后退了几步,生涩的贴上了我的嘴唇。那是我第一次接吻,也是最后一次。之后的十五年里我再也没有碰过任何一个人的嘴唇。我觉得周围的景物在渐渐升高,一切都宛如梦幻。我没有试图挣扎,因为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当然,还因为我很喜欢他。

 

也因为我紧张的度过了学生时代里最好的六年,所以我觉得最后的时刻到了,放松一下也没有关系。而且他这么做是因为不得不,我就帮助他完成这个任务好了。

 

后来我也搞不清这个吻是怎么结束的,总之当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恢复了笔直的站姿,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真的很抱歉,如果秋原子介意的话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说一声对不起了。现在我要回教室了,要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要去初中部一趟,跟小邱黎的老师道谢。虽然她没能读完初中,但她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好的。那么,再见。”

 

“さようなら。”我低声回答他,再见。

 

对不起,我太胆小了。但是我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很爱你。

 

 

9月1日

 

这是开学的第一天。我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初中生了,所以我决定开始写日记。这是我的第一篇日记,所以我要好好对待。新的班级里有很多同学,都很亲切,我的后面坐着一个叫做“高桥香梨”的女孩,她很活泼,我很想和她成为朋友。前面坐着一个叫做“一期一振”的男孩,长相十分清秀,有点像哥哥的样子。期待和大家都成为朋友。

 

                                                  ——秋原子,第一篇日记。

 

“快啊!快打电话给医院!”

 

“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快把酒拿回来!一期君好像还想喝酒!”

 

“啊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根本不能喝酒!”

 

我木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包间里惊慌的叫喊声和手机里的说话声震耳欲聋。一期一振软在几把拼起来的椅子上,双颊红的可怕,额头上密密匝匝的全是汗水。我几乎要感觉他融化了,他的嘴唇不安的颤动着,我趁着人群的慌乱凑近他的脸庞听了听,好像听到了一个模糊的词语,非常熟悉。但是也仅限于此了,我没法听到更多的内容。


“秋原子!快啊,来搭把手!”有人大喊。


我忽然清醒过来,又找回了小邱黎去世的那个夜晚的感觉,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推开包厢的门喊来了服务生。让我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去叫他们,可能是因为服务生都是一群废柴,但这个时候多点人帮忙应该比较好。听完我匆忙的叙述之后两个服务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跟着我来到了包间,另一个去拿湿毛巾了。我又跑到外面联系医院,小邱黎生病的时候还需要跑到那边告诉医生,我开始庆幸手机的普及,快速的按下了急诊科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医院急诊科,请讲。”

 

“我现在在仓饭店,我有一个同学喝酒喝的太多了,现在状况特别不好,请你们尽快赶过来!”

 

“收到。我们马上派救护车。”

 

我挂断了电话,又大步跑回了包间。服务生已经在做简单的处理了,大家都紧张的站在一边,看到我进来以后竟然松了一口气。

 

“救护车马上就来。”我说,然后站到了他的旁边。

 

 

 

一番忙乱之后,一期一振的状况勉强稳定下来。

 

“你们,都是同学吗?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对酒精过敏?”那个护士用锐利的眼神谴责我们每一个人,“他的状况真的是非常危险!”

 

“我们……都是高中同学,那个时候不能喝酒,所以没人知道。”我回答她,一种难言的愧疚流过我的心脏。护士的眼神稍微收敛了点,挥挥手把我们都赶了出去。我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袖子,是香梨,她用眼神示意我跟她过来。我点点头,跟着香梨来到了医院的走廊里。

 

 

“你说实话,你是真的不知道一期喜欢你还是装着不知道?”

 

 

 

她的第一句话就把我弄蒙了。什么东西?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她不管我的反应,自顾自的轰出了一连串炮火。

 

“野间秋原子,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当年学习那么好,怎么连个这都看不出来?”

 

“他那么对你,毕业以后你干嘛要嫁给斋藤?你觉得斋藤秋原子好听是不是?”

 

“真是的,是你给他倒酒的对吧,把他灌醉成那个样子?我看着都难受啊!”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香梨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明白了我的莫名其妙,眼睛里的愤怒渐渐平复下来。“行了行了。秋原子。”她叹了口气,“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好不好呀?”

 

 

 

 

 

在高中时代,秋原子固执地以为,她喜欢一期一振是自己的秘密。她也固执地以为,这个秘密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从她面对一期一振不自然的举手投足间心知肚明。而一期一振喜欢秋原子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有秋原子一个人不知道。

 

当时的同学们对撮合一期和野间是很热衷的。他们觉得这两个人很搭调,站在一起都觉得赏心悦目,况且他们又互相喜欢,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于是每到下课的时候,一期一振的座位旁边总是围了很大一群人,一边开玩笑一边帮他思考怎样抱得美人归。其中最积极的是松本和香梨,最不积极的是缩在角落里的斋藤。后来松本提出“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明显的进展。

 

比如说秋原子会在下课的时候过来讨论关于小邱黎的事情,约上一期一振放学以后去买苹果给她做礼物;比如一期一振也会帮她做一些收拾书包之类的事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们现在处在“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但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秋原子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一期一振对她的感情。好几次香梨明示暗示的告诉她,都被她歪着头理解成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意思。

 

对此一期一振感到很困扰。很多次他试着把自己的感情都告诉她,但也许是因为自己缺乏足够的胆量没能出口。其实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和秋原子不一样的地方是一期一振知道她也喜欢自己,课间那些日记也都是写给他的——虽然他没有看过,然而每个人都能从走过她身边时秋原子迅速的合上笔记本的动作里察觉出来,当一期一振经过的时候她的动作甚至会僵硬一下。高二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去说,偏偏老师召集班干部开了一次会,其中特别指出了“中学生不能早恋”,于是他决定在毕业的时候对她坦白,当然他也不介意秋原子先对他说“我喜欢你”。

 

随着高考压力的增加,他最期盼的日子一点一点的临近,一期一振几乎能看到秋原子那时的表情,像被他抱住的那样,粉红色慢慢的出现在脸上。然而他没有想到,病情一直稳定的小邱黎忽然在医院昏倒,身体状况急转而下,终于离开了她喜欢的一切。

 

那个晚上之后,秋原子变得不堪一击,原本梳的高高的马尾越来越低,上课的时候也不在全神贯注。他尝试着在课下的时候去鼓励她,被她平和的笑容搞得不知所措。

 

高考的时候,学习成绩优异、完全有能力考最好的大学的野间秋原子交了白卷。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把老师和同学轰炸的头昏脑涨。一期一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可以说是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他的脑海中重复的回放着一个晴天,火烧云在天边昏昏欲睡,他们买了苹果走在去医院的路上,秋原子忽然抬起头来,轻声说:“我想要找个好工作,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的画面,说这话时她的眼睛显得光彩照人,焕发出比火烧云要绚丽的光。

 

她放弃了自己,但是他还没有放弃她。同学们自发为他们买了一个蛋糕,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刻喝彩。蛋糕放在讲台后面。他们嘻嘻哈哈围在一起一阵的桌子旁边,秋原子,女主角却低着头站了起来,快步的走出了教室。一期一振的目光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划过他的心脏。

 

他在教学楼下看到了秋原子。

 

 

“不能再见到一期君也很遗憾。”

 

“谢谢你六年以来的关照了。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一期君是个很好的人,大家一定也都这么觉得。听说你考上了一所好大学,以后的日子里也要加油啊!小邱黎让我告诉你,她特别喜欢一期哥,非常感谢一期哥这一年的照顾。她还说,希望一期哥能再去看看她,但是自己要去东京治疗了,暂时不知道住哪家医院,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一期哥了。”

 

“这一次我没有考好。所以我很高兴你能考个好大学,你以后在大学里一定是很出名的人,老师和同学也都会喜欢你的。”

 

“好的。”

 

“不用了,我要去初中部一趟,跟小邱黎的老师道谢。虽然她没能读完初中,但她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さようなら。”

 

十五年后,她的每句话他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小邱黎的离世,强行伪装出表妹还在人世的样子。跟他说再见的时候她还以为她会回到教室的,他完全没想到她会提前离开校园,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其他地方。他发疯一样骑着自行车的找遍了本地的每个地方,后来才知道,她跟着舅舅去了一趟东京。

 

于是他们所共有的那句话,终于没能说给对方听。但是还有一个秘密喔,高二那时候的真心话大冒险是真的,但最后的一次“大冒险”则是一期一振为数不多的谎言。没有什么人叫他去抽卡,那是他自己的愿望。

 

 

 

“根本没有人想到斋藤居然会在那个时候对你说交往!”香梨看起来怒不可言,“更没想到你居然就以那种逃避的态度同意了!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干什么啊,你根本就不喜欢斋藤!我真是搞不懂,明明你和一期都互相喜欢,凭什么最后他单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太不公平了对不对?!还有你,我靠,你要是拒绝他你们就能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你和斋藤交往的第三天一期一振的消息就从大学那边传过来了?今天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把你俩安排到一起,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啊?……”

 

“香梨……”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上去扶住快要哭出来的她,“谢谢你。”

 

我明白的时候,句号已经画上了,画的标准而自然。

 

 

 

 

现在早晨八点,晨光从医院的窗户里照进来,空气有浮尘缓缓落下,静谧安详。这让我想起在学校的时候,以及每天早晨第一个到校的感觉。我坐在病床旁边削苹果,长长的果皮旋转着落进垃圾桶,他躺在白色的枕头上,盖着白色的被子。

 

就像有闹钟在响一样,一起缓缓的睁开眼睛,昨夜脸上的痛苦和焦虑早在睡眠中消失殆尽,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我觉得我年轻了十五岁,还觉得我的姓氏是野间。

 

“你醒啦?以后要记得别喝酒呀。”我把苹果递到他手里。

 

“好。”他从病床上坐起来,把手放在我的头顶。我没有拒绝,乖顺的眨了眨眼睛。好安静啊,我一晃神发现了远处写满公式的黑板,再一走神黑板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我抓住他的手腕,一期一振歉意的笑了笑,把手放回到自己身边。

 

我转过身去拿来了一个塑料袋:“一期君。这个,就算是我给你的礼物啦?我计划好了,虽然没有学历也要去看一看,或者说会有哪家公司愿意要我呢?你也要加油。”

 

他平静的看着我。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承认……虽然说出来让人感觉很奇怪。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很喜欢一期君,这些笔记本里面都是关于你的事情。昨天的事真是太对不起了,香梨把我骂了一顿,”我歪着头笑了笑,“嗨嗨,以后我再也不会劝你喝酒啦。一期君以前不是说过一句话吗,‘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的身体也会好起来的,我刚刚去跟护士了解了情况。还有,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当然。”他像少年那样笑起来,“说真的我也很喜欢你。要不是毕业那天你去了东京,我们可能就会在一起了。就算是嫁给了斋藤也要好好过日子啊,听到你说‘没有学历也要去看一看’我很高兴,这才是我的秋原子——嗯,野间秋原子。”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让我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请多关照,一期一振。”我伸出双臂抱了抱他。

 

“请多关照,秋原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当年的暗恋,再次浮出水面,被太阳晒啊晒啊融化掉了。短信的提示音响起在我口袋里,是斋藤发来的短信,叫我赶快回家。我最后一次看了看那些笔记本,然后又看了看一期一振:“那么我走啦,记得要多喝水,苹果可以自己削吗?”

 

“没问题。那么,再见。”

 

“再见。”我起身走出病房。离开之前我从门缝里望了一眼,他正在摩挲那些笔记本的封面,脸上漾出初一开学那天的,还留有几分稚气的笑容。清澈透明。

 

 

 

 

 

 

 

 

 

 

 

 

 

-END


さようなら,日语中“再见”的意思,一般用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之后会很久不见的时候才会使用。


这篇文磨了很长时间!希望各位能在评论里指出不足啊什么的,我一定会加油的。当然,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会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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