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有探奇索妙,命有人僧鬼笑。难与老天争。”

夏休(一)

这是一些关于一个小女孩和她的森林、一片森林和它的夏天的故事。

 

                                                      ——夏光淋洒,休了鸣蝉。

 

 

 

 

 

 

 

第一章  知更子与自己



 

 

“知更、知更?我想现在是起床的时候了。”

 

这是奶奶的声音。知更子迷迷糊糊感觉到早晨的阳光冲破了窗帘,急不可耐的打亮她黏在一起的睫毛,她不太情愿地哼了一声,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奶奶的笑声,然后是一只有点粗糙的手,把她从吊床上拉了起来。天又亮了。她抓起被子扔给身旁的奶奶,带着并不清晰的遗憾伸了个懒腰。这样一来她感觉清醒了一些,转头与窗外的树影对视了一眼。这是森林里最漂亮的树,大片大片的绿枝蜿蜒伸进小小的屋子内部,知更子和爷爷奶奶的小屋就坐落在这里,在森林的中心——森林里最漂亮的树旁。

 

又输了。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如果她听到爷爷的闹钟时立刻起床,也许天空还没有睡醒。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知更子和天空就开始玩谁先起床的游戏了:冬天的时候她还能与天空不相上下,但是时间慢慢推移到夏天,天空似乎是因为不甘心而起得越来越早,她坐在吊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时候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了:黏稠的天空下森林的色调还是灰黑色的,树荫遮天蔽日,泛出些微的紫色,小溪流淌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寒气化作白雾亲吻窗玻璃。冬天时获得胜利的知更子会得意的笑起来,于是她的耳朵里爷爷的鼾声和奶奶翻身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温柔。——嗨,知更子有时候会举起手和还在沉眠的天与森林打个招呼。

 

但是知更子并不记得这座森林的名字,不记得天空的名字,也不记得爷爷奶奶以前生活的地方。她只记得自己今年五岁,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爷爷喜欢叫她“小鸟”,但是奶奶更喜欢把后面的子去掉,叫她“知更”。他们住在一座大大的森林里,森林的边缘挨着一条小道,站在道边向前看,可以隐约看到东京的轮廓。她的爸爸妈妈可能会来到森林里看她。

 

多数时候知更子是没空想爸爸妈妈的,但是爷爷奶奶总是提起他们,她也只好唉声叹气的听下去。于是知更子获得了一些僵硬的信息:爸爸妈妈在城市里工作,都是很温柔的人,知更子会喜欢他们的。可是知更子并不希望那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来到这里,她隐隐觉得他们的到来会吓到她的森林,还有她最喜欢的夏天——夏天马上就要来啦。她本能的觉得,如果他们来到这间小小的屋子,爷爷奶奶种的水果和蔬菜就不太够吃了,而且对两个陌生人表现出“最喜欢”的样子,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困难嘛。知更子更愿意呆在奶奶身边打盹,伏在爷爷膝上听他讲“二十年前的故事”,在森林里上蹿下跳爬上最高的大树,然后伸开双臂摆出飞翔的姿势。对啦,有几次要飞翔的知更子被奶奶发现了,奶奶突然变得很着急,叫来爷爷想把她从树上弄下来。当天回家以后知更子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奶奶黑着脸吓唬她“会摔下去的”,顺便瞪一眼哈哈大笑的爷爷。知更子有点不服气,但是并没有讨厌奶奶。

 

不过还好。爸爸妈妈暂时没有到来,知更子还有很长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呢。

 

 

 

 

“啊啊,小鸟你醒了么?”爷爷慢悠悠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然后是他有点佝偻的身形:“水桶快要饿肚子喽,要是可以的话,就帮我们去小溪那边打些水好不好?”

 

“没问题!”知更子从吊床上跳下来,双脚被木质地板撞的很疼。她小声地喊了一句“好痛”,奶奶立刻用嗔怪的目光看着她,走过来想要帮她穿鞋。知更子冲她比了个鬼脸,左脚飞快地拖上那双有点磨损的球鞋,然后摇摇晃晃的用单脚跳的姿势来到屋子门口,蹲下去把右脚收拾妥当。她最讨厌系鞋带了,所以故意系的乱七八糟。一旁的奶奶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的拍了一下知更子的头,然后蹲下来重新整理了一下鞋带。知更这孩子太能疯了,奶奶想,回头应该换一条新的鞋带,看看都破成什么样子了。

 

“那,我去啦!”知更子掂着小桶跑出了小院。

 

“路上记得慢点!”奶奶喊。

 

她远远地答应了一声。知更子很喜欢早晨清凉凉的风,它会很温柔地亲吻她的短发,于是她耳边的发丝向后扬起,露出女孩子娇小的耳朵。知更子开心地哈哈大笑,连跑带跳的转过每一棵树,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拥抱几颗比较瘦小的树苗,虽然粗糙的树皮会弄疼她的脸颊,但是知更子并不在意,在她看来小树是和她一样的小孩子,小孩子就应该和小孩子一起玩。鸟在高处的枝干上俯视她,谨慎的发出几声啾鸣。知更子仰起脸来旋转,世界也在跟着她旋转。

 

 

“赤とんぼ

夕焼小焼の、赤とんぼゆうやけこやけの、あかとんぼ。”

 

知更子想起爷爷经常哼唱的一个调子,她拼命的回忆那首歌的歌词,想了半天却只能想起这么两句。于是她干脆放弃了,全神贯注的倾听鸟儿的鸣叫和风的呼喊与细语。她停止了旋转,世界好像不太能跟上这个活泼的小女孩,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她又是咯咯的笑起来,笑声搅乱了空气流动的轨迹,接着又无所顾忌的捧起一汪溪水洗了把脸,冰冰凉凉的溪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流下,浸湿了连衣裙的领口。知更子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匆忙把水桶扔进了小溪里,水面破碎成许多片,溅出淅淅沥沥的水珠。她有些吃力地把水桶提出来,走的摇摇晃晃。好累!知更子鼓起小脸,回去以后一定要让爷爷讲故事作为补偿。

 

 

 

“好的好的,哈哈哈。”爷爷打量了一番全身是水的知更子,“我们的小鸟变成落汤鸡喽。”

 

“还不是爷爷非要我去打水。”知更子嘟嘟囔囔的爬上了吊床,一瞬间又露出了笑脸,“不过我觉得很有意思,以后还想去!”

 

“你每天都会说这句话啊。”奶奶笑着握住了知更子的手。

 

 

 

 

夜色笼罩四野,爷爷点起了门口的小灯,灯下有树枝斑驳的剪影。知更子带着爷爷的故事睡着了。明天她会不会比天空起得早?

 

今天当然不会知道啦。不过以后还有很长时间,足够让知更子获得游戏的胜利,也足够让我把这个温柔的故事一点点的讲给你听。


那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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